嫩绿却慢慢地长成绿绿的叶子

结婚第二年的夏天，老婆喜欢上了花草。在我新购置的小屋里，摆满了她亲手栽种的各色花草。纹竹、芦荟、万年青、吊兰、君子兰……

每天早上，伺弄花草成了她的必修课，培土、浇水、打药、施肥，忙的不亦乐乎。

那些花草也没有辜负她的辛苦，不久就散发出淡淡的馨香，溢满了整个小屋。

我却不屑于她的种种举动，她身孕有些时候了，养花不仅耗费心血，而且花草过多地占据了我那原本不算大的空间。可她却乐此不疲，精心呵护这些小东西。她说：你不在家的时候，它们会和我说话。我只有任其所为，并时不时帮她做些什么。

“老公，快看，这盆花的叶子枯了！”

一天早晨，正浇花的她一声断喝将我从梦中惊醒。我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丛君子兰，底下几处叶子已然泛黄。这时，我看到花苗的正中吐出些许嫩绿，不认真看还真发现不了。我指着那点绿对她说：“看到了吗，任何事物都有新陈代谢，我们要呵护的是那正中不断冒出的新东西。”

月余，岳父病了，全身蜡黄，饮食无欲。在我住的那个小县城里没能找着病根，只好由我陪他去省城的医院检查。

拿结果的那天，我让岳父在房间休息，只身去了医院。结果到手的刹那，我几乎晕倒，“胰头癌”三个字像三把尖刀，一寸寸地刺着我的神经。

岳父七十有余，一生只有三个女儿，我的爱人最小，是他年近五旬时生的，一直视为掌上明珠，娇宠有加。面对这种病情，我不知怎么向岳父陈述，更不知如何告诉爱人。

第二天，姐夫请假来到省城，和我商量的结果是，先把病情隐瞒，做个姑息手术，苟且延缓一下生命。

岳父看到我们神神密密的样子，甚不满意，追问着病情的结果。我告诉他说，“你得的是胆管结石，结石太大，将胆管堵塞了，胆汁无法流通，只有外渗，所以全身蜡黄。同时，由于胆管的肿大，导致内脏很多器官功能无法正常工作，因此你现在饮食无欲。现在需要做个手术，将胆管里的结石取出来。”

过了几天，岳父做完胆汁引流的手术后，我们回家了，由他的两个女儿陪着，我和爱人在效外的一条小路上散步。小路两旁的稻子绿油油的，在晚风的吹拂下掀起一层层绿浪，稻穗上长满了白色的小花，迷人地点缀在绿浪中间，并不时飘来滚滚的香味。

爱人也不确定岳父的病情，一路上也不停地追问。我指着稻田里的水稻说：“你看，那些禾苗那么妩媚，稻花多么青春，与这村庄的朝气添上了神奕的一笔。可是不久，它的果实成熟之后，就要被农人无情地收割回去，然后这稻田里又有了一个新的轮回。任何生命都有生老病死，你的父亲也不例外。”

她一时默默地，静静地偎着我，慢慢地走着，没有一声啜泣。

两个多月后，我家女儿出生了。小家伙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第二天，岳父就来了看她，一幅很开心的样子。脸色也好，神情爽朗。没想到的是，岳父在回去后的第三天就去世了。

我和姐夫等人处理完后事回到家，不敢告诉爱人岳父去世的消息，怕她月子里过分伤心坏了身体，只是说身体状况欠佳，离世还没这么快。

背过身，我感觉到人生的悲惨：岳父直到去世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作为女儿，父亲去世不能看上最后一眼，还要被她的丈夫蒙在鼓里。

我想起了那次郊外之行，心想：那些稻子成熟后，只知道自己命不长久，却不知道将会在哪天丧身于农人的镰刀之下。我心中的沉重缓和了一些，抱起女儿，在家里踱起了方步。正好走到那盘君子兰前，看到根部又有一片叶子正在慢慢地变黄，而那点嫩绿却慢慢地长成绿绿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