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六首,夏至说蝉
当耳边听见蝉声时,标志盛夏来临。蝉发声通常在温度24度以上。有个奇特的现象,就是温度越高,蝉声越大。
而夏至节气往往是温度持续升高的盛夏,所以先秦的夏至物候,定在了蝉始鸣。有着共振最炙热的夏至的太阳的寓意。仿佛蝉鸣是对着太阳歌唱。
在上古,很多地方没有被开发,所以听见夏天的蝉鸣实在是正常。然而蝉声好听吗?古人和今人一样,对于高分贝的持续的声音总会感到烦躁,蝉声的分贝可高达120,对于80分贝就已经觉得是噪音的人们,蝉可没那么好听。
但是另外一个现象出现了,那就是,在商朝周朝和汉代的器物古墓中,经常出现玉蝉。古代贵族死后下葬,往往口里会放置一枚玉蝉。而很多资料表明,王公贵族的帽子和配饰上多使用蝉。
这是为什么?
上古的巫师和道家,对于蝉有着另外一番研究。
蝉的生命周期很长,通常成年蝉在树上交配之后,卵会随风落到地面,这些小的蝉卵和幼虫,立马钻进地里,靠吸食泥土中的树根茎叶存活,短的三年,长的多达十几年,经过四次蜕壳,最后才飞到树上,完成最后一次蜕壳,发出响亮的鸣叫。
古人当然没有显微镜观察虫卵,他们认为蝉是不死的。要么埋在地下若干年,要么飞上了枝头,当你捕捉它们时,往往只看到一个空壳。又成年的蝉死了之后,它们有灵魂,遨游天上,又会在合适的时候进入泥土。如此循环。
蝉便成了长寿永生的吉祥物。它们卸掉的是皮囊,最后羽化成仙,或者进入下个轮回。
春秋战国时期的屈原,留下第一首关于蝉的诗文: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战国楚国 · 屈原《卜居》
世上浑浊不清,以蝉翼为贵重,而千钧的东西,以为轻薄。
那正规的乐器黄钟被毁弃,有人以瓦罐代替黄钟。
小人得志,贤良有才华的人被埋没。
我只能沉默,谁能知道我的廉洁才干和抱负?
虽然这首诗,很难确定是否是屈原所写,但是可以归为战国时代的作品。
那么这里就出现了一个词,蝉翼。蝉的翅膀。
的确你见过有多少动物有透明的翅膀?蝴蝶不是,飞鸟不是,只有不多的蝉蜻蜓类的小昆虫,才拥有透明的翅膀,而蝉的翅膀,无疑更有质感和分量。
战国时代出现蝉翼诗,有几种可能。
一,人们将蝉视为贵重品。
二,人们追求像蝉一样永生,拥有透明的翅膀。
三,那时候已经出现类似蝉翼的纺织品、
无论是真的蝉翼还是如同蝉翼的纺织品,这些都是奢侈品,统治者和上层贵族,无论是精神追求还是物质追求,都在舍本求末,将朴素郑重的东西看得轻贱。
实际上这也表明屈原不但是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而且还是一个执着现实,渴望改造改良世界的高官。他并没有迷信关于蝉的永生,相反在嘲讽上层,本末倒置。
那么西汉是大量采用蝉作为装饰品的时代,因为汉武帝崇尚神仙之术,这是道教的前身。
上古对蝉的崇拜也就大量运用到生活里。
比如汉朝宫廷的内侍,沿袭先秦宫廷的传统,在帽子上,戴着蝉的装饰,并插着貂尾,叫做貂蝉冠。实际上这种貂蝉冠一直延续到明朝,是宫廷高官传统服制的一种。
而汉朝的大墓里,玉蝉入殓,放置死者的口中,也是一种仪式。
另外还有宫廷纺织品,出现蝉翼纱。非常之轻薄。
之所以叫蝉翼纱,固然是如同蝉翼之透明,更重要的,是穿上这样的衣裳,有云游在天,长生如仙的精神愉悦吧。否则何以用蝉翼命名?
越炎火兮万里,过万首兮嶷嶷。
济江海兮蝉蜕,绝北梁兮永辞。西汉 · 王褒 《陶壅 》节录
这是一首渴望自己身心超脱的词。
我仿佛飞到了天上,穿越万里的大火,回首看到群山万壑。
我飞入江海,将蝉一样蜕壳,永远不再回来。
那么可以看到在汉朝,人们对于蝉已经理想化,精神化,像蝉一样蜕壳而去,代表一种放弃,一种永生,一种超脱和解脱。
这也是在汉朝有大量蝉的配饰用具的原因。
希望生命如蝉,永远不死和轮回。
希望精神如蝉,飞往更高的地方和境界。
后来佛教有禅,之所以翻译成和蝉接近的禅,大概也是因为在精神含义上有某种共同点吧。
然而爱好长生的汉武帝死了,煊赫的汉朝,也终于结束。
蝉开始从神坛上下来。回归夏天的喧嚣。
轻生宅园篽,复得栖嘉树。
岂敢擅洪枝,轻条遭所遇。
叶密形易扬,风回响难住。南梁 · 沈约《听蝉鸣应诏诗 》
夏天皇帝设宴,在水边宴请臣子,听到了蝉声。
皇帝说,来写写蝉吧。毕竟夏至到了。
臣子当然此时不能再像汉朝时候一样忽悠长生,皇帝们都是杀伐战场中成长出来的,比较现实,那么从南北朝开始起,蝉声就和臣子关联了。
这蝉,生在御花园里,又得到安稳巨大美好的树木栖息。
那蝉怎么可以占据最高的枝头呢,它安心在离它最近的枝条上安居歌唱。
叶子茂密,很难看到蝉的样子啊,但是蝉的叫声,很难停止,听,它们在快乐歌唱。
这诗写得好啊,皇帝是树,我是蝉,高歌一曲向太阳。
从此蝉就成了努力向上,渴望为帝王献声有才华的士子。比比谁的声音洪亮,才华横溢。
声流上林苑,影入侍臣冠。
得饮玄天露,何辞高柳寒。南北朝 · 刘删《咏蝉 》
看,这首也是强化在皇帝身边做忠臣的那种表态。
那蝉声响在皇家园林里,那蝉饰插在了近臣的头上。
那蝉只喝暗夜的露水,那蝉不怕高柳树梢的凄寒。
蝉真的只是饮者露水吗?古人倒是很难知道蝉吃什么,仿佛也没有看到蝉为争夺食物而打架,多么好养活的蝉啊。
这是古代有才华的人,靠近皇帝做官,自己表态,要像蝉一样清廉,既要办事,又不占用多的资源。妥妥忠君爱国。
但是真正的蝉才不是喝露水就可以养活自己。
它们尖锐的口器直接刺入树干的柔软地方,吸食树枝树干内的枝叶,边喝边唱。露水?那也太没有营养了吧。一棵树要是多几只蝉,离最终枯竭也不远了。
不过在古人看来,蝉是这样的清廉,又这样的高声,是正义正直的代表,只讲奉献,不求回报,妥妥昆虫界的清流啊。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隋末唐初 · 虞世南 《蝉 》
到了唐朝初年,蝉是正直刚毅的士子的代表。
和皇家脱离了关系,倒是很有风骨。
垂着触须,只饮用树上的清露,那流利的响声从梧桐树里发出来。
蝉那是站得高,望得远,开口歌唱,乾坤在心里,自然底气十足。
站在高处,声音自然洪亮遥远,蝉的高声,并不需要借助风力。
好个自信。让我想起一首伟人写青蛙的诗,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汎,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唐 · 李商隐《蝉 》
最倒霉的是李商隐,一生贫寒,别看他情诗写得好,内心还真是一个爱国有操守的人。
如果他不是努力冲刺仕途,渴望用自己的才华获得一定的位置来实现抱负,他很可能过得轻松,因为他本身做幕僚,替各种高官办事,想要改善家庭和经济环境,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是正是他有追求,在做幕僚的时候,对自己也非常严格,不收分外之财,甚至规劝上司为了仕途,注意各种影响。本来这样的修为,如果机会合适,很容易提拔。但是他生活的年代恰恰是唐朝党争最厉害的时候,无论他怎么做,仕途晋升的门对他都是残忍关闭的。
也就是李商隐几乎20年都是过着颠沛清寒的幕僚生活,直到这种贫寒伤害了他的家庭和身体。
但是李商隐在无望之余,还是有着坚定的做人做事的信念的。
此时又听到了夏天的蝉声。
他忽然有种悲凉的代入感。
本来你就是站在最高的树上,因为清高而难以吃饱,你还这么大声叫唤。
一早上天才亮,你就在树上鸣叫,看起来绿树成荫,人家以为你很快乐呢。
而我和你一样,说是占据一个官员的名额,实际到处漂泊,连故乡田园都荒芜了。
你不用这么一早上叫啊,我和你一样清贫廉洁,我举家都穷,难道你是要我和你知己相慰?
这首诗很有意思,五更蝉鸣,这凌晨的温度也在24度以上,是个人都受不了,还这么大的噪音。
李商隐原谅蝉鸣,因为他以为,蝉和他一样,餐风饮露。
实际蝉比他幸福得多。一早上就着新鲜的树枝就吃饱喝足,发出鸣叫是因为这是求偶的好季节。
只是李商隐这首诗打动了很多人,暑热里一夜不眠,家贫如水,看起来的小小官职锁住了他的一生,然而他还在清贫劳苦中坚持着信念。
后来有人说,李商隐是唐朝的屈原,我觉得这个总结很到位。
谈完了名家的蝉诗,来看看蝉在中国文化的另外一面。
一,貂蝉。这是民间传说中的东汉末年的美女,正史上不见记载,文本出现在古代小说《三国演义》里,是民间传说的四大美女。那么她何以叫貂蝉呢?参加秦朝汉朝以及后来的貂蝉冠,是皇家贵族的装饰品。这个第一个将美女起作貂蝉的人,一定熟悉古代的服制。
二,蝉翼,屈原写蝉翼,实际应该是战国时代就有薄如蝉翼的丝织品,价值不菲。汉朝记载中正式出现丝绸纺织品素帛蝉,出土的汉朝文物也证明了蝉翼纱的存在。到了三国时代,曹丕亲自写, 绢绡白如雪,轻华比蝉翼,蝉翼纱就成了纺织品中轻薄透明的纱的类型。
三,蝉鬓:崔豹 《古今注·杂注》:"魏文帝宫人绝所宠者,有 莫琼树 、薛夜来 、田尚衣、 段巧笑 ,日夕在侧,琼树乃制蝉鬓。缥眇如蝉翼,故曰蝉鬓。"说曹丕的宫人梳着像蝉翼一样耸起轻薄的鬓发。这种鬓发后来每朝每代都流行。参加扶桑女子的发型。
四,蝉娟:最初的婵娟的蝉,是蝉,应该是像蝉翼纱一样的柔美,后来就指的美女,或者一切灵气美的东西。
五,蝉联:比喻一种永远不绝的样子,后来用在了赛事上,不断取得好成绩,比如蝉联冠军。
六,金蝉脱壳 :来源已经不明,但是是成为俗语的成语,比喻像蝉蜕壳一样,制造虚假乱真的表象,而实际的人或者事物,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或者离开。
七:金蝉子:西游记里法力无穷的长老。
又是盛夏蝉鸣,对于很多童年的伙伴,夏天用长杆粘蝉玩耍,是一种盛夏的记忆。
夏至蝉鸣,关于蝉,你还知道哪些故事和典故呢?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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