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转眼到了年末,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一场寒流过后,骤然下起雪来。呼啸的北风像盘旋在半空的一条巨龙,肆意横扫着天地寰宇每个角落。又像是谁拿着巨大的扫帚,因为生了气,呼呼地扫得天地烟雾般的瘴气。天和地没有了界线,雪沫和寒风搅在一起,像一场疯狂剿杀,世界只剩下苍茫的白……单调,模糊。
刘德海一家三口正围着桌上吃晚饭。饭桌中央的炉火上烹煮着一大锅香喷喷的羊肉。腾腾热气像千万条游丝飞走的细龙,上窜下走,舞得满屋子的开心和满足。一家人吃得正轩。忽然听到哐……哐……哐几声巨响,房门外有人在叫喊。
七岁的小刘佳红快步从里屋跑出来打开门,门外露出老汪书记沾着雪沫的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更加显得他一张黑脸冷严寒酷,他问刘佳红:“娃,你爸呢?”
“在里屋吃饭呢!”刘佳红不喜欢黑脸老汪转身就跑。
汪书记朝里屋吼一声:“刘德海!”
刘德海口里含着半口饭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陪笑着说:“汪书记,吃饭没有。”顺手搬了一把凳子,又摸索着抽出一根烟递给汪书记。汪书记推回刘德海手里的烟,一脸严肃说:“刘德海,我找你有事。”边说边推着刘德海往侧门进了另外一间屋子里去了。好一会,刘德海和汪书记出来了。刘德海父亲满脸歉疚,连说:“对不起啊……汪书记……对不起啊……”汪书记也不应答,黑着脸出去了。
刘德海老婆郭小慧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刘德海在那里发呆,问:“你饭还没有吃完呢,不吃啦?”
“不吃了。”刘德海摆摆手说。他抽出一支烟点上,一屁股坐到刚才给汪书记的那把凳子上,又仿佛被毒蜂蛰了一下跳起来,换了一把椅子坐下。
“怎么了?”郭小慧看着心神不宁的丈夫,有些紧张地问:“刚才汪书记和你说啥了?”
“他说他孙女囡囡死了,叫我喊人送上山。”
“死了!”郭小慧惊叫一声。
“小声点。”刘德海的父亲低吼一句。
“怎么就死了,前几天中午我还看见囡囡她姥姥抱着她出来晒太阳。好好的呢!”郭小慧压低嗓子说。
“谁知道怎么回事。”刘德海说。“哎,囡囡那孩子长得不错,可惜天生是个傻子。哎,也不知道你表妹薛南妮前一世犯了啥错,生一傻子就罢了,这孩子还天生有软骨病,天天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得专有人照顾她。搞得姓汪一家嫌弃她们母女。”
“不都离婚了吗?还说那些干嘛!”
“离婚了囡囡才可怜啊,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呢,这不命都没有了”
刘佳红躲在门后听了半天,这时候跑出来紧张地问她娘:“妈,汪书记家弄死了囡囡?”
“吓,小孩子别瞎说。”刘德海都急的变了脸色。
“去,洗洗了睡觉去。”郭小慧也作色道。
刘佳红嘟着嘴看着她娘,说:“我喜欢囡囡,她只对我笑。”
她娘笑了:“囡囡生下来就没笑过,怎么会对你笑。”
“笑了,就笑了。”刘佳红大声辩白。
“去去去。”她的父亲不耐烦的摆摆手。刘佳红撅着嘴跑开了。
沉默一阵,郭小慧还是忍不住担忧地问男人:“他这样巴巴地来叫你去帮忙,你不去,那不是得罪他了。这人可记恨了。”
“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我可不干!何况,还是你表妹薛南妮的孩子。”刘德海抽一口烟,吐了,把剩余的半截烟头狠狠的捺到地上,捻灭了。
“那你不是还想生个儿子吗?这第二胎指标的事情……”
刘德海听了郭小慧的话,脸色阴郁下来。
第二节
汪子逸坐在软靠背藤椅上,他的神情似乎过于淡漠,他的左手指上夹着一支燃着的烟,右手悬吊在藤椅护手上。淡蓝色烟圈儿从他左手端袅袅娜娜挪移着,肆意布满整个房间,因为是深冬季节,门窗都紧紧关闭着,烟雾儿逃不出去,只能在小小的房间里兜圈儿。汪子逸也不知道点燃了多少支烟,他并未抽多少,也许是太过寂廖,他不停地把烟卷点着了,燃烬了,又点上。室内米白色的灯光被蓝色烟雾冲击着,像白底里翻卷着的蓝色浪花。处处翻卷着呛人气息。汪子逸就这样呆坐在房间里。手脚都坐得麻木了。他在等父亲老汪。父亲出去好一阵了,他说去叫几个人,把囡囡送上山。
囡囡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微卷的短发,圆圆的脸,皮肤似乎苍白了些。她睡着的样子是那样安静、美好。她不会再醒过来了。她醒过来会竭力睁大双眼,蓝灰色的眼珠永远朝上,疲惫地看着一个方向,她每天都那样翻着蓝灰色的眼珠向上看着,谁也不知道她在想看什么,或想看到什么。
汪子逸真的希望女儿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女儿睡着的样子甚至有是可爱的。如果她不是有病,或许已经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他一直私底下这样认为,他没有对人说,怕别人笑话他,他本来可以对他娘说,但是他又怕她伤心。囡囡刚生下来的时候,他母亲是多么开心,在医院里,她抱着粉团儿一样的她,左看右看,看不够似的,她在产房里大声说:“你们看,宝宝像极了子逸。眼睛圆圆的,额角亮亮的,小鼻子多挺拔。哎,真的和子逸小时候一个模样。”她是那样感叹,开心。她给媳妇薛南妮煮鸡汤,打荷花蛋。马不停蹄地忙前忙后,把薛南妮侍候得功臣一样。薛南妮被婆婆的情绪感染了,也忘记了婆婆平日的刻薄古怪和刁钻,婆媳那时出现了难得的和睦。
第三节
一只苍蝇孤兀地停留在雪白的墙面上,这样冷的天竟然还有苍蝇。汪子逸觉得是一件很滑稽可笑的事情。为了证实那个黑点的确就是冬天里跑出来很唐突的家伙,汪子逸站起身来,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那个黑点,黑点悬当起来。原来是一只很久以前的死苍蝇,被蛛丝缠住了,又被蜘蛛弃逃而去。像一个来不及收拾的残局……
汪子逸的眼光游移到蜘蛛上方像框子上,蜘蛛或许就是从镜框子后面爬出来的。那是薛南妮和囡囡的合影。囡囡三个月大时照的。那时,囡囡还没有发现病症来。一切都在阳光明媚中。雪白灯光瀑照在玻璃镜片上,泛出鳞鳞的一遍白雾一样的水珠,纵横肆意地蒙罩在她脸上,她面容是笑着的,仿佛是强笑久了,终于忍不住又大哭了起来,哭得满脸是泪。
在薛南妮之前,汪子逸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梁樱子。
一个阳光温淡的午后,他和她并排坐在村里的石拱桥下的青石板上,光刺着脚轻轻地划着清亮亮的河水,他们看着自己的笑影在水里一点点地扩张着,浮夸的笑着。
梁樱子一双流波的水眼睛看着汪子逸,问:“子逸,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算了,不说了。”梁樱子欲言又笑。
“怎么又不说了?”汪子逸含笑说:“过二年我们都满二十岁了,叫我父亲请媒人去你家提亲。”
“或许,我母亲并不答应我们。”
“为什么不答应?你说你说!”汪子逸着急地问。
梁樱子原本是骗他的一句话,看他着了急,倒成心去逗他,就故意板着脸说:“我妈说了,农村人一辈子种地,正想办法叫我离开村里去城里找工作呢!”
汪子逸真着急了,说:“去哪里?去广东吗?”
“那还不知道?”
“南妮,你别去。我爸说了,下半年村里有二个成人大学保送的名额,只要成绩不是考得很差都可以去读,毕业了可以回村里当民办老师,不用种地的。”
“真的?”梁樱子笑,她真的高兴了。
“真的。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信你!”
“嗯!”汪子逸用力点点头,他看着阳光下的梁樱子,她穿着一条果绿色的棉绸裙,溜着金的阳光涂抹在她青春健美身体上,她身后是一排排拂柳,无边疯长的野草流着肥腻的绿意,滚滚波涛似的去了。
梁樱子满怀喜悦地回家,她急着把好消息告诉她娘。进门看见邻村的媒婆黄坐在自己大堂里,正和母亲说话。
黄媒婆看见梁樱子,立刻热情地笑起来,一张圆而稍扁的脸,五官挤在中间,两只眼睛闪着黑猫一样机警的光芒,不笑倒也罢,笑起来皱皱的生起波纹,极像一张受惊了的猫脸。梁樱子忍不住要笑,黄媒婆穿着一件深绿底起红花的绸褂,那绿是汪汪的一大遍绿,那红是褐酱一样鲜艳不起来,像撒上去的斑斑点点的陈年旧迹。下身穿着一条洗得泛白的深红百褶裙,裙摆盖到膝盖以下二三寸的地方,露出泥褐色的一双腿来。脚上却穿着雪白的一双袜子,更衬得一双腿黯褐无边。一双崭新的半高跟皮鞋,却做工粗糙,显得和她一样的来路不正。这样俗气的打扮也还真的只有黄媒婆这样的人敢穿。
“樱子姑娘回来了?”黄媒婆讨好地问。
“嗯”梁樱子忍着笑。
“啧啧,好漂亮的姑娘。”黄媒婆一双鼠眼滴溜溜地在梁樱子身上飞转,又回头对她母亲点点头:“大妹子,我先走了,过几天给我准信啊!”
梁樱子的母亲连连应和。黄媒婆又回头看了梁樱子几眼,仿佛是依依不舍,对她母亲异样一笑,才走了。
梁樱子问她母亲:“这活宝来我家干嘛?”
她母亲假怒道:“小孩子家的没礼貌,她热心着呢,给你讲一户好人家。”
“什么?我还小,不讲对象。”梁樱子一开始自然是极抵抗。
她母亲并不着急,慢慢教导她说:“我知道你和汪子逸好。但是,汪子逸再好,也终究是没有读多少书的农村人。黄媒婆介绍的那个人叫马回景,和黄媒婆家有点亲戚关系,他父亲是省城的机关干部,他自己是大学生,毕业了也在机关应了职。将来一定前途无量……这样一比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了。”
“在天上我也不要。”梁樱子有些赌气地进到自己房间里,听到母亲在那里劝导:“不急,你再想想。”
过了二天,梁樱子的好友薛南妮来她家玩。梁樱子无比苦恼地问薛南妮这件事怎么办。
薛南妮比她小二岁,还一团孩子气,听说要去城里,满是憧憬:“樱子姐,我还没有去过省城呢?“
“我也没去过。不过这件事情要是汪子逸知道了会很糟糕。”
“你假装答应黄媒婆,我们借机去玩二天,假装看不上,不就完了。”
“哈哈哈。”梁樱子被薛南妮的话逗乐了,对于去省城玩她还真有些动心。
过了二天,黄媒婆果然来梁家问信,梁樱子悄悄对母亲使眼色,她母亲并不理她。
黄媒婆带来马家托的一些礼物,小山一样堆在桌子上。她母亲满脸含着笑,对黄媒婆说:“客气了,客气了。”一边忙着端茶给黄媒婆,二人坐下了,细细的碎语寒暄。
梁樱子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觉得心突突的跳,她偷偷瞄向堂屋的桌子上,礼物都精致的包装了,整整齐齐的排放在那里,像城里人一样尊贵高傲。
黄媒婆终于告辞走了。他母亲好像很是不舍,一直送到屋门外,看着她身影子走远了,方才进门来。梁樱子从里屋走出来,她母亲在一样样的挑看桌上花花绿绿的东西:“樱子,过来看看。”
梁樱子看着也觉得新奇,忍不住走上前去看,她每拿着一样东西,心里就会海市蜃楼一样升起一个新的世界。她心里潮潮奔涌着一些奇怪的念头,这些念头纷纷繁繁的,让她没有头绪。
“死妮子,这样好的人家呢……嫁进马家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那个汪子逸有什么,他那个老子虽说是书记,还不是个农村人,而且在村里名声又极差,他母亲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他二个姐姐又极凶悍,你去他家不是当小鸡被宰啊。”
梁樱子没有出声,心里七上八下的,纷繁翻滚得没有她自己的意见。
“黄媒婆说了,下个星期天她来接你去省城。让你们见个面。”
“不是说那个姓马的快三十岁了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大几岁怕什么,还心痛人呢。”又说:“听黄媒婆说他以前不过是仗着自己条件好,有点挑,这不把年龄挑大了,急了,才找人,要不还轮得到你。”
母女俩正说着话,薛南妮从院门外进来了,看见桌上的东西就惊叫出来:“哇,这么多东西……”她眼睛看着梁樱子,好像吓得说不出话来似的。
“傻丫头。”梁樱子母亲呵呵的笑,很有几分得意。
“我如果去省城,就得带薛南妮一起去。”梁樱子说。
她母亲笑着说:“那是,马回景要还有一个弟弟,把南妮也相了去。”
“婶,看您瞎说。”薛南妮羞得满脸通红。
第五节
在马家的大客厅里,梁樱子见到了马回景。
马回景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面容却极秀气,像女孩子一样柔和,看梁樱子外表靓丽可人,很有几分中意。梁樱子看他也不讨厌,后来黄媒婆拉着她在一边悄悄地问,她点了头,算是答应了。
薛南妮着急了,悄悄扯梁樱子的衣服:“姐,你……汪……”
梁樱子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薛南妮咬住要说的话,心里忽然很替汪子逸难过。
那天汪家一家吃午饭时,老汪忽然发了脾气:“这梁家还真以外自己是什么东西,攀了个城里人了不得了,还不是在老子的吆喝下过日子。”又骂汪子逸:“蠢猪,就知道吃,没有出息的东西,女人丢了都不知道。”
他婆娘问:“不可能吧,我们家谁能比得上,那是她瞎了眼。”
“人家都去省城几天了,你们就知道吃。”
汪子逸还是不信,丢了碗就往梁家跑。
梁樱子的父亲和母亲在门前编织竹簸箕。长长的竹条儿左右跳跃摇摆着,很有几分人的得意似的。她父亲是个憨实人,见汪子逸跑得气喘嘘嘘的,连忙起身让进,她母亲横他一眼,他只得讪讪的低头坐下,继续编着簸箕,梁樱子的母亲问:“子逸,你找樱子啊,我们家樱子去省城了。”
“省城?干嘛!”汪子逸紧张的问。
“哦,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樱子讲了一户好人家,省城的。”
“婶,你不是开玩笑吧。”
“这孩子,这事能开玩笑吗?”她母亲脸上悬着一点虚浮的笑。这点笑意尖刺着汪子逸的自尊。他没法问下去了。
汪子逸也不知道怎么离开梁家的。他大脑里一遍混沌。直往村口走,一条大道像一条褐色的长蟒,呼吼着向远方去了,灰茫茫的一遍。
在第四天的傍晚,暮色苍苍下,在村口的苦楝树下汪子逸终于等到了梁樱子。和她一起的还有薛南妮。二人满脸喜悦之色,陡然见到汪子逸不由得楞了。
“子逸,你怎么在这里?”
汪子逸直楞楞看着梁樱子,嘴角有些颤动,想说什么又仿佛很难开口似的。
薛南妮说:“樱子姐,子逸哥,你们说话,我先回了。”薛南妮又朝汪子逸看一眼。
汪子逸见薛南妮走远了,才说:“听你娘说你去省城相亲了,我不信。”
“但是——是真的。”梁樱子低着头小声说。
“樱子,这不可能。你答应过我的。”
“子逸,我对你是很不舍的,但是,我的母亲……你不能不原谅她,她原是替我着想。”
汪子逸说:“他不就是城里人,有个大学文凭,社会背景好一些吗?但是——这些,我都可以努力。而且,我爸已经说了,我们村有保送名额,我也可以读……”
梁樱子打断他说:“这需要时间,我等得,我妈等不得。”
“借口……借口……”
“好吧,我承认,我是赞成我妈的。”
“你……真虚伪!”
“你说什么都应该是对的。”她扑闪着两只黑莹莹的大眼看着她,她也有一些委屈。
“樱子,你说,你会改变主意的,告诉我,你开始后悔了。是不是?”他猛烈摇着她的肩胛。一双手要掐进她肉里。
“子逸,你弄痛了我。”她想挣脱他。
他仍在那里求她。但是梁樱子被他摇晃着身体,只觉得满耳嗯嗯嘤嘤,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到后来,汪子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从何说起的,他绝望地看着她,她瘦削身姿背对着胭脂红的苍暮,后边是一堆摞衰败了的晚景,稀疏的苦楝树上落着迟归的鸟,蜿蜒的长蟒不见了,萧萧暮色一点点的聚拢了,越来越沉。汪子逸隔着冰凉夜幕看着梁樱子在紫色夜幕中一点点暗下去,他的心跟千军万马践踏了一般,只剩下苍凉和绝望。
第六节
梁樱子足足忙了二个月,才把她要出嫁的东西买好,然而,高兴之余,她还是觉得失去了一些。她问薛南妮说:“南妮,你说汪子逸一定很恨我吧。”
“不知道,昨天我在村口遇见到子逸哥。他一个人在树下发呆。人�了很多。”
“他没有和你说什么吧。”
“他说他已经参加了成人高考,通过了,下个月会去省城读书。”
“省城读书?”
“嗯。”
“他还说什么?”
“没有再说什么,不过我看见子逸哥他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一样。”
梁樱子又把薛南妮的话告诉她母亲。
她母亲冷笑:“男人天真起来比女人还固执。他还想不出这世界为什么会变。”
她父亲说:“算了吧,不讲对象就罢了,说那么多闲话干什么。”
“哼,你这人就是老实,汪白耕那老东西不就是仗着有点权欺负你老实嘛,这些帐我都记着呢。”
“他爸是他爸。子逸是子逸。妈你好像很不喜欢汪子逸,你以前不是这样。”
梁樱子究竟不太放心,悄悄找了汪子逸。
汪子逸本来不想去后山竹林去赴约,他睡在天井凉竹椅子上,潮湿闷热的夜风带着浓郁夜来香花香搅混在一起,要让人窒息得喘不过气来,他呆呆地看着月亮一点点在屋后檐升起,惨淡月光像一只流泪的巨眼。他经不起这月亮苦苦地哀求。他得去见她,梁樱子果然站在林子里,黄黄月光下,她瑟瑟的。
她见到他很激动。
“子逸。”她扑上前抱住他:“子逸,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有一种生死离别的感觉。”他看着她黑的眼盈盈闪着泪光,月光是惨白的月光,她的脸是惨白的脸,他的心一阵痉挛般地痛,他抱着她柔软温湿的身体,原谅了她。
他和她隔着薄薄的衣衫,有火的热情,他的手伸到她的衣衫里,一个完整的新的世界,他控制不住自己……
梁樱子在自己衣服里捉住他的手,说:“我们在读高中时是学过生理卫生的……他会知道。”
他的手戛然而止,觉得一种破败的丧气,有一种恨刺入骨里。他狠狠地把她推倒在杂草丛里。
梁樱子摔倒在地上,像一只猫一样蜷缩着,颤耸着双肩,哭得不行,那种孤寒的姿势,他很多年后他都还记得。
第七节
新婚是甜蜜的。新婚的甜蜜让梁樱子忘记所有不快。她偶尔也会想念汪子逸,淡淡的的想,像想念阳春三月的那一片桃花瓣。
那日,梁樱子回了一次娘家。因为闲得无聊,她把薛南妮叫到她家去玩。她和她说起马回景不让她穿高跟鞋的事情。
“马回景他不要我穿高跟鞋。”梁樱子半是埋怨半是喜欢的样子。
“不穿就不穿呗。你个子高挑,他个子矮,你穿了高跟鞋和他太不配”薛南妮仰着脸看着梁樱子,“樱子姐,你真好看,我要是男人也要爱你。”
“去。”梁樱子娇媚一笑:“可我穿裙子要穿高跟鞋。那样才能显现女人的娇俏和妩媚。”
“樱子姐,你最懂得做女人。”。
薛南妮憨憨的样子让梁樱子忍不住要笑:“憨女子,你长大了就自然懂了。”
“去去去,你比我大多少?才二岁呢!”
“马回景给我买了好些裙子还没有怎么穿过呢。”梁樱子说着从大衣柜里翻出一叠花花绿绿的衣衫。
“哇,这么多,好漂亮。”薛南妮惊叹道。
“送你一条吧。”梁樱子拣出一条果绿色薄纱裙,这是牌子的呢。”
“是什么牌子?”我看看。薛南妮拿着裙子在身上比划,眼生光辉问梁樱子:“真的送给我?”
“谁骗过你。看你的眼睛,贼眼一样放光。”
“贼眼就贼眼,我试一试。”
薛南妮穿好裙子往镜子面前一站:“怎么样,还漂亮吧。”
“咦,以前没见过你穿裙子,没想这憨女子穿上裙子还蛮漂亮呢?”
“是啊,我是很少穿裙子的,我妈都说我野男孩似的。”
梁樱子对着镜子里的薛南妮静静看着,她想起一些岁月,洪水似的涌过来,那个阳光明媚的季节,她穿着一条淡绿的绵绸裙子和汪子逸并排坐在村口石拱桥的青石板上,他对她说的话和她对他说的话都流水似的去了。
薛南妮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问:“樱子姐,你怎么了?”
“南妮,我想托你一件事情。”
“你说,我尽犬马之劳。”薛南妮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光影。
“我……”梁樱子对门卫看了看,压低了嗓子,说:“汪子逸该放暑假了吧。我想见见他”
“什么!”薛南妮张大嘴。
“嘘,小声点。而且,我只是见见他而已,你别瞎想。”
“子逸哥是放假回家了。”又说,"好吧,我给你去搭信。”薛南妮说着就往门卫走。
梁樱子看着薛南妮娇俏的身影子往外一晃不见了。她心里有些虚晃晃的,她本来想叫她脱下裙子穿她自己的衣服去,她又张不了嘴。
薛南妮跑着小步往前赶,轻轻的风吹得薄薄的裙衫蝴蝶翼一样地飘,她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一样。原来女子穿上裙子真的会长翅膀,薛南妮第一次觉得自己长成了小女人。
薛南妮一路小跑着,到汪子逸家时嘘嘘的出了一身热汗。汪子逸恰巧一人在家,正无所事事,听到有人敲院门,慢吞吞地走出来开门,打开门见到薛南妮心里暗自一惊,问:“你……哦,南妮啊,有什么事情?”他一眼看出薛南妮身上穿着的绿色裙子,陡然一见,还误以为她是梁樱子。
薛南妮看着迟迟疑疑的汪子逸,调皮一笑:“知道我来干嘛?”
汪子逸微微一笑,道:“我怎么知道。”
“怎么也得让人进门喝口茶吧。”薛南妮笑:“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呢。”
“呵呵,我都忘了,进来我给你倒茶去。”汪子逸往厨房去倒茶去了。一会儿出来,把手里的茶递给薛南妮。
薛南妮是那种皮肤愈晒愈加白皙的人,刚才因为一路在太阳下跑着,又出了一些汗,发角贴着光洁的额角,愈加显得一张脸粉琢可人。她虽然比梁樱子小二岁,也快满十七岁了,身体发育得很是完美。汪子逸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莫名地跳动。
“梁樱子姐回来啦,她说想见你……你怎么啦。”薛南妮问。
“哦……我。”汪子逸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薛南妮脸忽然绯红了,说:“晚饭后她在后山的竹林里等你。”她飞快地把茶杯递给汪子逸回头就跑。汪子逸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对着空气呼呼地自我嘲笑。
第八节
吃过晚饭,汪子逸坐在电视机前看了一阵电视,他看着里面的人影晃来晃去,只觉得心里的的虚空,他想起下午薛南妮的话来是一种烦恼负担。母亲在厨房洗碗,父亲不知道去了哪儿,偌大的院子空荡荡的,他站定在那棵葡萄树下,看月亮下自己的影子被风吹荡在葡萄架下,月光是寒瘦的月光,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好长,他忍不住要出门,朝后山逶迤而去。
半轮清冷的月亮已经爬上了山头,像半透明曼纱遮住了的半只眼睛,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他有一种莫名紧张的情绪。脚下厚厚的落叶像温软的一只手一直托着他,让他觉得脚步轻飘飘的不踏实。
“子逸。”梁樱子立在竹影里像一棵芊芊翠竹,淡月下的她,影影绰绰,袅娜的身体在风里摇曳生姿,他曾经的潇湘妃子。他有些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月下。
“子逸”。梁樱子叫唤一声,仿佛她怕他没有听见。
“樱子。”一年不见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像一条污浊的长河淹没了着汪子逸的记忆。今晚,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新的妇人。她大慨是擦了很浓的香水,随着夜风吹来,他感觉鼻子痒痒的不舒服。
“子逸。”梁樱子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着他。隔着夜的薄纱,她纤柔的身体像黑雾里飘出来的一缕狐魂,她伸出了她温软的双臂,蛇一样婉转的缠绕住他的脖颈,她温软的胸靠着他宽阔的胸,踮着脚尖吻他,他有些抵抗不住自己对她身体的渴望。他又闻到了一股浓烈而陌生的香水味,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了?”她觉得他并不热情。她想用手去握住他的手心,他的手心有些凉。
“没什么。”他吻一下她的额角。
她牵着他的手放在胸窝里,他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们睡在软绒绒落叶上,她觉得他有些笨拙,她笑了一下,悄声说:“第一次就这样。”
他没有做声,一切在悄无声息中。
他累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梁樱子坐在他身边,她俯下身子去看他的眼睛,冷冷的月光映到他眼里,像含屈的一滴清冷的泪。
“子逸,我知道对不起你。”梁樱子说着回过身子,伸手去解脖颈的玉锁扣,解下了又往汪子逸脖子上系,一边说:“这个是我在寺庙里求得的一块翡翠玉佩,很吉祥的,送给你。我要你知道,你永远是我最珍贵的。”
汪子逸也不说什么,穿好衣服,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对她淡淡一笑,说:“太晚了,该回去了。”
“我还想和你说说话。”她伸手抓住他的手,好像怕他飞了似的,“子逸,你在省城读书也不去找我,我也不敢去找你……”
“今天太晚了。”汪子逸打断她的话,“我出来他们都不知道,待会儿该找我了。你也回吧,被你母亲知道了就不好了。”他好像故意加重母亲二字,轻轻拍一拍她的肩膀,径直去了。
远去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和着黑夜里的风声,从苍远的地方传来,一丝丝的悲沧凄凉直往她心里灌去,梁樱子有些慌乱了,“子逸。”梁樱子对着黑暗里叫唤一声。没有人应答,大慨他早走远了。以前她和汪子逸经常在这林子里会面,每次汪子逸都会送她回家,站在她家门口,看她进去关了门,熄灭了灯才会走。
梁樱子无奈,整理好衣服,又摸索着把凉皮鞋穿上,手好像被刺了一下,火辣辣的痛,黑暗中也看不到划了口子没有。因为回家是下坡路,穿着高跟鞋不好走,又把鞋子脱了,脱了鞋根本不能走,梁樱子只好又穿上鞋子。好久没有穿高跟鞋了,她还真的有几分贪恋那种穿上高跟鞋飘摇的感觉,在家里马回景不让她穿,这和汪子逸见面又机会了,本以为他会送她回家,没有想到他还生她的气,她又不能发作,只好忍着,在黑暗里高一脚低一脚的下山。
竹影婆娑,清凉的山风吹得竹叶沙沙地响,像黑暗中的一种耳语,梁樱子有些胡思乱想,有好几回被竹枝挂了衣衫,是兀自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令她心惊肉跳。她胡乱地在黑暗中冲撞着,跌了二跤,终于走出竹林,看到了月光下通向回家的小路,小路旁长着茂盛的杂草,看上去是糊涂涂的一遍,她也迷迷糊糊回到了家。
父母早睡了。她悄悄地走进去,也不开灯,摸着黑进到自己的房间,才敢开灯。她对着镜子呆呆地看着,里面的女人身形狼狈,蓬乱散着一头卷发,淡淡的染黄了,纹得很黑的眉毛,猩红的口红,简直就不像自己,那样的面目可憎。她刻意化了很浓的妆,她是想深刻地留在他心中么,然而,汪子逸好像变了一个人。
梁樱子对着镜子很认真地捡着头发里的竹叶屑,其实也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多,但是她觉得总是捡不尽,她白皙修长手指上一条赫然划拉伤痕映在镜子里,横在她脸上,有一种血性的恐怖,她想对着镜子嘲笑自己,白色灯光瀑在她脸上明晃晃的,像是流了一脸的泪。
第九节
梁樱子第二天就回了省城。一个星期后汪子逸也开学了,他回到学校,半夜里,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听着卧室外遥远传来的汽笛声,好像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的,听到最后是一种余音里的绝望。他想起梁樱子说过来学校找他的话,觉得女人真的很滑稽。他有了另外的憧憬。是一个叫温海葵的女孩子。他是在学校食堂偶然遇见她的。温海葵是外省人,家庭条件相当优越,因此有些骄傲,看人一律在藐视。汪子逸不和她同班,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和她搭讪。
那是五一长假,温海葵没有回家,也没有和同学结伴出游。汪子逸也没有回家,他觉得回家对他来说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又没有地方去,便整日守在图书室。温海葵也来到图书室,二人座位隔得不远。汪子逸觉得书里一下子变成了美人图,一个袅袅婷婷的影子朝他走来,他有些烦,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温海葵看。
温海葵奇怪地回看他,问:“你怎么回事。”
汪子逸微微地笑,说:“我认识你一年了,第一次发现你会说话。”
温海葵做了一个鬼脸,骂道:“神经”她骂他,骂着自己又笑了。
汪子逸兴奋起来,学着绅士的样子问:“我能不能请你吃饭,地点你说。”大话是说出去了,他一边盘算着兜里的钱,要钱的电话是打回去了,老汪大慨还没有来得及给他卡里打钱。
温海葵说:“我倒知道一个不错的小吃巷子。”
“哦,你说说。”
“学校后面有一条小吃巷子,那里有各种小吃,不如我们去尝尝。”
那条巷子汪子逸去过,东西不是很贵,他还请得起。他高兴地站起身来,做了一个优雅的动作,说:“那么,美女有请。”
“我要吃完那条街,你请得起吗?”
一个女孩子能吃多少,汪子逸心里好笑,口里说:“尽请痛快,才显得我做主人的真心。”
二人走完了整条街,尝尽了各种小食。看看天色渐暮,二人回走。
温海葵说:“看你平日挺老实的一个人,没有想到你还挺幽默。”
汪子逸看着她,故作深沉地说:“其实你就是我的一个源泉。”
温海葵听了他的话,脸色有点阴郁。
“我说错话了,让你不开心了?”汪子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不是,是自己的事情。或许我不该告诉你,我失恋了。”
“哦。”汪子逸真的有几分惊讶,他应该早想到,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身边是不乏男孩子,他有些感叹地说:“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个让你失恋的人,这让我有了今天的机会。”
“贫嘴。”
呵呵。他们一起笑了,嘻嘻笑过了,只觉得时间里大遍的空白,他们都努力寻找一些话题,又都为自己这样故作姿态哂笑一阵。
他们不觉已经走到校门。天色完全暗下来。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他和她都不想回寝室。他说:我们再走走。他悄悄地拉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于是,他们在黑瀑的夜里无止境地走下去。
他们走累了,背靠住那堵灰褐色的围墙,墙上爬着绿色的藤蔓。
她用一种稍显遗憾的口吻说:“今晚没有月亮。”
“这样更好,省得它骚扰我们。”
温海葵没有出声。沉在黑暗的海里,好像她已不复存在。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一根手指在她手心里小心地探寻着。他感觉她颤抖得厉害。
“做我的公主吧。”他吻了她,她没有拒绝。“明天我们还来这里。”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明天不来了。”
“为什么?”他问。
她没有回答。
“是不是觉得我有危险。”他涎着脸皮说。
她娇嗔地在他胸前擂一拳。“哎呦,好痛。”
“你打着我胸前的玉了。”
“什么宝贝,我看看。”
他没有应声。
“算了,黑暗里,也看不见。”她说。
第二天晚上却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汪子逸早早地就等在围墙下。月如银盘,汪子逸的心咚咚地在银盘里敲,他觉得温海葵或许不会来赴约。
“嗨。”温海葵轻轻地唤一声。
“来了。我前世今生的约定。”他看着她,换了一天浅蓝色短裙,头发才洗过披在肩上,月光下她显得更加的清爽逸人。
“越来越贫嘴了。”她笑,嘴角泛着月亮的银光。他看得醉了。
他吻了她,抱着她柔软的身体,他有点管不住自己。他退去了她薄薄的裙子,他们赤溜溜的光着身子睡在草丛里。
她似乎过于熟练,她不是第一次,他想起梁樱子来,一种屈辱的缺憾。但是他仍鼓起兴头说:“我们这算不算月光浴。”
她娇嗔地打他一下。一块冰凉的东西碰到她的手:“咦,看看你的玉。”
她把玉握在手心里,翻着玉左右看。“好一块上等翡翠。”她说。
“你懂这个?”他有些疑惑。
“我父亲是做玉器生意的。”
她还拿在手上细细的看,满心喜欢的样子。他忍不住说:“把它送给你吧。”
“你戴着好好的,送给我干嘛。”
“这是一个吉祥佛,我希望你事事吉祥。”他一边说着取下了玉给温海葵戴上。
温海葵看着月光下的汪子逸镀着银面的塑,一脸虔诚和认真,很有些感动。她想起武田�来,这月光下,汪子逸还真有几分像他,他不是旧的他,她知道,她有很多委屈,像一只只卑微屈卧在那里的蜗牛,这时候不合时宜地爬了出来,让她泪流满面。
汪子逸有点慌乱,连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温海葵只是摇头,还是忍不住那些痛快的眼泪。后来她干脆伏倒在他怀里尽情痛哭。汪子逸也不再去问她,一个女人这样伏倒在他怀里无所顾忌的哭,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藐视群雄的英雄。
第十节
恋爱的日子温馨浪漫。转眼到了寒假。温海葵对汪子逸道了别准备回家了。汪子逸想陪她一起回去,张口却说:“在路上一个人要小心。”
温海葵笑了:“你怎么老大人一样。”
他勉强笑着,喉咙里掩着一句话:海葵,到我家过年去吧。但是,他一想到他家的灰色砖瓦屋,牛羊满圈,鸡飞狗走,臭气哄哄乡下的家,他不得不和温海葵照片里的白砖玉瓦的小洋楼比较一下,他鼓不起勇气,只好挥一挥衣袖,告别温海葵这片云彩。
汪子逸回到家就给温海葵打电话,但是,温海葵接电话并不是那么积极,这让他心情晦暗。他坐在家里看见每一样东西都让他生气。
薛南妮听说汪子逸回家了,跑来玩。她个子又长高了一些,穿着一件粉红紧身薄棉袄,她笑,白皙的脸上晕出腼腆的羞意。
“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什么啊,是我穿了高跟鞋呢!你看,你看。”薛南妮把她的新鞋子伸出来亮给他。一条颀长的腿晃在那里故意得像一个美丽的诱惑。
汪子逸避过脸去,他望到窗外的一株高大梧桐树,一股幽沉沉的香气随风飘进屋子里来。
薛南妮并不知道汪子逸的心思,又说:“听说梁樱子生小孩了,是个男孩子,那马家极开心。樱子姐这下在马家有地位了”
“哦。”汪子逸心不在焉地说:“或许城里人不像乡下人看重这些。”
“子逸哥,你还多久毕业?”
“明年上半年就毕业了。”
“哦,好快。”
好一阵,二人无法可说。薛南妮又找了一些话说,终究寥寥。薛南妮只得说:“子逸哥,我先回了。”
汪子逸笑道:“在家吃饭吧。”
薛南妮说:“不了。”就低头往外走。
汪子逸道:“吃饭还没有,我同你出去玩一会。”
其实也没有地方可去。二人只是在路上闲走。
薛南妮说:“小寒托人向我家提亲。”
“小寒?”汪子逸歪着脑袋似乎一下子想不起人来。
“就是河对面得秦小寒啊。”
“哦,哦,好像人不错。”
“是啊。可是我现在年龄还小,不着急讲对象。”薛南妮一脸的天真烂漫。
后来,他们不知觉走到后山的竹林里,看到竹叶纷纷,月影婆娑,很容易想起情人约会这件事情来,二人同时想起梁樱子和汪子逸来这林子约会得事情,不由得都脸红尴尬了。
假期已过,汪子逸回到学校。他很快见到了温海葵。温海葵似乎很忙,推脱着和他见面。那是一个没有阳光的青灰色天气。汪子逸穿着厚厚的绿色军棉大衣守在女生宿舍楼下,他见到了温海葵。
他对她说:“我看得出你在躲我。”
温海葵说:“武田�来找我,给我道歉。”
“你就原谅他了。”
“嗯。”温海葵低着头。
“那我呢?我们在一起也有三年了,三年算个屁吗?”
温海葵抬起头,她脸上有些惊异,三年了,汪子逸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路上的行人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们。温海葵有些气恼,说:“我要怎样选择是我的权力。实话告诉你,这三年我和他一直电话来往着。他以前去国外,现在回来了。”
汪子逸只觉脑子轰然一声,所有的堡垒都倒塌掉了。他拼尽性命砌成的堡垒,他卑微自尊砌成的堡垒。他看着她冷漠的脸,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好!好!”他大口的喝着冷风,他喉咙里跑出一大团一大团白雾的热气,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寒冷的缘故,忍不住要抖,先只在脸上,后来溃泛到全身,他整个人在风里抖得不成样子。
温海葵也赌着气在风里僵立着,汪子逸终于化着一股厉风刮走了。
温海葵一直没有在去找汪子逸。汪子逸觉得自己的心脏上从此长了一颗大毒瘤,正一点点在溃烂。
毕业典礼那天,温海葵来找汪子逸。她手里拿着一块白蚕丝手帕,汪子逸勉强笑道:“留着纪念吧,送还做什么。”
温海葵微笑道:“不了,它原本是你的东西。”
他们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温海葵说:“我先走了,他还在等我。”
汪子逸没说话。他打开那块蚕丝帕,一块晶莹明洁的玉在阳光下闪着流光,他站在一棵树的光影里被风呼呼吹刮着,他只觉得时光里的冰凉。
汪子逸回到家乡,他不想做老师,他在村里做了会计。一些人纷纷来汪家提亲。都被汪子逸挡回去了。老汪发了脾气,大骂他:“你不结婚,叫老子……”
老汪婆子记恨起梁樱子来,说:“一个梁樱子算什么,还叫你守单身了。”
他二个姐姐大春和二春知道了,也从婆家跑回来跟着她们的老娘一起骂梁樱子,什么下贱话都骂出来了。汪子逸抵挡不住,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梁樱子的事情。而且,我年纪还轻,不想那么早结婚。城里的人……”
老汪气不过,呵斥儿子道:“什么城里人,你在城里呆了几天就变成城里人啦,老子告诉你,你现在是在乡下,你得听老子的,你要不听,你别在村里做会计,包几亩地种地去。”
汪子逸看着老汪吼得像一张驴脸,心里实在气愤,但是他也不敢对抗他老子,只好低头,说:“好吧,我答应结婚。”
二春笑着说:“你说结婚就结婚,你和谁结啊?”
大春说:“那倒不怕,我们家还怕找不到好人家,何况我家小弟有才有貌”
他二姐说:“托黄媒婆去。她路子广着呢。”
汪子逸打断她们说:“我有结婚的对象。”
“谁?”一家人都看着他。
“薛南妮。”
他老娘说:“那也得请媒人。”
“请什么媒人,我最痛恨媒人。”汪子逸说。大家想到黄媒婆,汪子逸应该是恨她的,只好依了他。
到年底,汪家大摆婚宴,汪子逸娶回薛南妮。
第十一节
新婚之夜,薛南妮坐在梳妆台前御头上满头的发夹,一个个御了排放好,又去取耳环,收罗起来打开抽屉往里放。
汪子逸那时躺在床上,看着薛南妮的背影,问:“还不睡吗?”镜子里粉面玉琢的人儿脸上飞着红霞。他知道她害羞。
薛南妮把屉子打开了,忽然看见屉子旮旯处放着一方白蚕丝手帕,她有些好奇地拿出来托在手上,一层层剥开了要看。
“别动。”汪子逸一惊,从床上跃起来,也来不及穿鞋子,赤了足奔过来抢薛南妮手中的丝帕。
薛南妮见他那么紧张,倒有几分好奇,盈盈腰身一扭,已躲到一边,打开丝帕来,露出一块晶莹流转的翡翠来。
“咦,这不是梁樱子那块玉吗?怎么会在你这里。”她满怀狐疑地看着汪子逸。
汪子逸早有几分着恼,也不回话,劈手就去夺玉。
薛南妮似乎明白其中端倪,掌心一握,抓住玉不放手:“这块玉好像是马回景带她在寺庙中求得,她一直戴着,为什么要给你?”
“你问那么多干嘛,是以前的事情了。”汪子逸趁她不注意,一把抓过玉佩连丝帕一起裹了回身藏到枕头底下,又睡下。
薛南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看着那边客厅里置放着一个景泰蓝的大花瓷瓶,非常的精彩夺目鳞鳞生辉,像一个沉静可爱的女人,娉婷着妖娆的身姿,不屈不饶地立在那里。她忍不住要说:“你看你看,她还心怀叵测地托人送来这么一个珍贵的瓶子,占尽了这房子的空间,让你满眼都是她的身影……她这哪里是送结婚礼物,分明是表白她的一片骚情,叫你不要忘记她吧。”
汪子逸只管闭着眼,不理她。
薛南妮羞愤交加,她忽然一个疾步,奔到汪子逸的床前从枕头下一把掏出玉来,狠命朝墙上摔去,也许是她过于气愤,用力不得要害,玉没有摔到墙上,直接打在梳妆台的镜子上,�的一声又弹回来,这才摔落在地上,噼啪一声碎响。
汪子逸猛然一惊,从床上跳起来,奔到镜子前去捡地上的玉,已碎裂成几片,再去看那镜子,也绽开一条裂缝。他回过头狠狠地盯着薛南妮,薛南妮刚才的气势已经去了一大半,揶揄着说:我……我……
汪子逸赌气不说话,呼呼地回到床上,面朝里面睡下了。
薛南妮站在那里,见汪子逸一直不理她,也觉无趣,自己走到床边怯怯地在他身边侧身躺下,月亮从窗户的玻璃透射进来,梳妆台上椭圆镜子里便有了二个雪白的月亮,那清冷的月光直射到她眼里,让她眼睛里蒙了一层迷蒙的白雾气,是她含着的满眼泪水。薛南妮几乎一晚没睡,她一直看着那破镜,心里有莫名的忧惧。
我……我……薛南妮的声音仿佛还在空中嚅�,而时光早已飞泻,一段一段地,一节一节的消耗在生命的光艳里。
第十二节
那天天气异常闷热,汪子逸觉得郁闷烦躁,他睡在凉踏椅子上,一部风扇呼呼的搅旋着,还是热,他喘息着睡不着,他不停地翻转着身子,竹凉椅子不是随着他身体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好像是椅子里发出的又好像是他身体里发出来的。他似乎想找一种舒逸的方式躺着,然而到处都是墙啊,盒子一样的屋子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让他呼吸困难。
薛南妮在给囡囡换尿片,瞅了他二眼,想说什么又没有开口。他也懒得理她。他呆呆地看着黯黑的屋�子,感觉好像要垮塌下来,他将逃无可逃,他重重地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往门外走。
母亲在厨房里做晚饭,土灶上的大铁锅里烹着一只老母鸡,他母亲只怕煮不烂,把铁锅四周的缝隙用抹布塞好了用小火慢慢烹煮。屋子里弥漫着香菇、桂枝、花椒、生姜各种香料味夹杂着鸡的香味,似乎过于浓腻,汪子逸皱了一下眉头。“子逸,你怎么了,脸色一点也不好。”他母亲问他。
“妈,没事。可能天气太热了。”汪子逸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搬了茶壶去倒茶。
他母亲便唠叨说:“你那媳妇太不中用了,每天盘个孩子便什么事情也不做了,还得我天天累死累活的来侍候她们母女,要是个健康的孩子也还罢,偏偏是个傻子……”
那时汪子逸正搬着茶壶在倒茶,不小心茶杯滑了一下,开水溢了出来烫到他的手,他本能地一松手,茶杯就掉在地上当啷一声摔个粉碎。
“子逸。”他母亲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连声颤问:“怎么样,烫到没有,痛不痛?”她抱着儿子的手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不放心。
“妈,没事。”汪子逸低头看着面前母亲的一头白发,像一根根长的银针直刺到他心底。
“还好,还好。”她对着他的手吹了吹才放心。
汪子逸说:“妈,我出去走一走。”
“马上要吃饭了。”
“我知道。”
汪子逸走出院门来,外面是蓝莹莹的天,无限制遥远的蓝下去了。那可爱近乎纯洁的蓝延绵着,像一只手优雅地抖出去的一滚筒蓝靛布,忽忽的就到了天边。小块的白云漂浮着,像白色浮萍飘在蓝色的海水上。秋风里有淡淡花草的甜味,外面世界多么美好啊,美好的世界和他无边的苦楚毫无破绽混杂在一起,那么的完整,完整得没有人能够窥破,是啊,谁又能知道他内心里的苦。
他在路上毫无目的地游走。天是蓝的,水是绿的,村口的小道滚着灰尘,他无法不去想女儿的病,一个没有未来的生命。一个没有未知的婚姻。
“子逸——子逸。”好像有人叫他。
他抬起头,无比迷惘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穿着入时的女子,粉红裙子,裙摆滚了好看的蕾丝边,肉色的裙袜,紧得一双腿像城里服装橱窗里塑料模特的腿浅浅泛着银光,一张脸却鲜明莹洁,长长的眉毛云烟似的扫进云鬓里去了,一头半长卷发滚在傍晚的风里自有一种飘渺、迷惘的味道。
“子逸,你去哪?”那女子在问。
“哦……樱子回来啦。”汪子逸恍然如梦中。他和她应该三年没有见面了。
“子逸,你怎么在这里。”
汪子逸才发现他自己站在村口的苦楝树下,苍翠巍峨的古树,灰茫茫的小道,四周静寂的原野,七八年前,他也是站在这棵苦楝树下,听说梁樱子去城里相亲去了,他等了四个暮色,终于等到了给他带来坏消息的梁樱子。时光如梭——如今,他不知觉站到了这棵苦楝树下,梁樱子早不是过去的梁樱子了,她美丽,时髦,一种脱胎换骨的陌生。而他呢……他一时感慨万千,说:“樱子,时间好快。”
“是,好快。”说到这梁樱子说不下去了,是她缩短了她和他的故事。
“你现在过得很好吧?”他问。
“好吧。”她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你和薛南妮呢?”
“不好,孩子先天短缺,是遗传基因的原因,治不好。”
“子逸,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囡囡的病根本治不好。”
“不是说孩子,是说你,我家马回景现在混得不错,手中多少有点实权。你去城里,我包你立足根基。”
马回景三个字像三只浮漂着的瓶子,叮叮咚咚在汪子逸心口撞击着,他笑一笑,说:“哦,容我想想。”
对于汪子逸丢下村里会计的工作,去城里找找梁樱子夫妇的事情,老汪第一个反对:“要不是老子当书记,你想干会计还干不到呢。现在你放着好好的会计不干,跑到一个女人下颌巴去讨饭吃,真是作践呦。”
“爸爸,你太小看你的儿子了,而且梁樱子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那样的人,那时能扔了你。”他母亲在一旁帮腔做势。
汪子逸不顾家里人的竭力反对,自作主张弃了工作去了省城找梁樱子。
薛南妮因为囡囡的事情,即使痛恨他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也一点也不敢阻拦。
第十三节
汪子逸去城里后,薛南妮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孩子尚小,薛南妮自己也还跟孩子差不多,带着孩子便做不了别的事情。老汪婆子做完晚饭,出了一身热汗,急躁起来,冲到院子里骂薛南妮:“你这个好吃懒做的婆娘,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生个孩子都是傻子,我们汪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婆娘。”
薛南妮躲在屋子里任她骂,不敢出来回嘴,老汪推开院门进来,一眼看见自己婆娘跳腿拍巴掌对着儿媳的房里骂得起劲,便怒骂起来:“疯婆子,你嫌不够丢人啊,还不滚回屋子去。”
老汪婆子一见老汪回来,便焉了,夹着尾巴进屋去了。
天一点点暗下来,薛南妮坐在屋子里囡囡摇窝前,囡囡在摇窝里睡着了,囡囡睡着的样子多好看啊,和健康孩子没有啥区别,为什么囡囡是个傻子,为什么偏偏是她薛南妮和汪子逸的孩子啊。薛南妮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孩子脸上,孩子睡得太沉了,一点也反应。薛南妮想一阵又苦一阵,终于忍不住扑倒在摇窝得栏杆上大哭起来。
房咯吱一声开了。一个人影近到薛南妮身旁,她刚想回头,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头低下来在她耳边温情地说:“南妮,你怎么了?她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是老汪。
“没什么。”薛南妮紧张地站起身来后退二步,想避开老汪臭哄哄的脸。
老汪哪肯罢休,逼到她跟前说:“你看你不是哭了吗?你别生气,等会儿我揍那老婆子。”他伸过一根手指去弹她脸上的泪珠子。
“爸爸。”薛南妮像受惊的小鹿连连后退着。
“爸爸喜欢你。”老汪一把拉过薛南妮,抱住了她,一双手伸到她胸前来,薛南妮张大嘴要叫唤,嘴刚张开就被另外一张嘴堵住了,薛南妮拼命挣扎,撇过脸来哭求道:“爸爸,饶过我吧。”
老汪挥掌打了她一耳光,喝斥道:“让你叫。”又连扇了几耳光,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一股咸得液体从她口中留出来。薛南妮不敢再叫,老汪顺势把她推到在地。薛南妮只听得轰的一声,她的脑壳磕到地上,两眼一黑便失去知觉。
几天后,汪子逸回家拿衣物,他对薛南妮说:“我在城里的事情可能会很顺利,以后在城里工作了回来会少一些。”他回头看一眼薛南妮,见她坐在囡囡的摇窝前发呆,他忍不住问:“南妮,你怎么了?”
薛南妮呜呜地啜泣起来,汪子逸不耐烦了,说:“我是去做事,虽然是梁樱子介绍的,但是是和她老公在一起……”
薛南妮只顾低着头哭,一句话也不说,汪子逸看她委委屈屈、凄凄楚楚的样子,不仅疑惑,走上前去看到她脸上似有伤痕,他问:“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薛南妮嘶哑着嗓子说:“你爸欺负了我。”
“什么!”汪子逸呆了一下,一股血液冲上头顶,他呼地一下子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就要去找老汪。老汪婆子抢出门来哭叫道:“你就那么信你婆娘的,这婆娘不是东西,在家什么都不做,还骂人摔东西,你爸骂她几句她就反咬诬蔑人了。”
汪子逸红着眼睛问薛南妮:“是不是?”
薛南妮怯怯地说:“不是,我没有。”
老汪婆子跳起来,她本来个子精瘦,人很轻巧,一下子就窜到薛南妮跟前,一面拍着巴掌一面指着她的鼻尖骂道:“你这不要脸的下贱货,你在外勾引了汉子,回家不敢面对你男人了,就乱往你家公爹头上拉屎……
汪子逸见她母亲越说越不成样子,那时院子门边已经重重的站了几层看热闹的人。脸上露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他脸上挂不住,把手上的刀往地上一扔,吼道:“别吵了。”提着行李箱往外冲撞而去,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闪避。
汪子逸这一走就是半年,老汪找准机会就往薛南妮屋子里钻,薛南妮在囡囡地被子里藏了一把锋利的剪子,老汪一进去她就舍命相拼,老汪只得作罢。一个黄昏后,薛南妮不见了,看见的人说,薛南妮和村里的秦小寒去了广州打工。年底薛家给汪家发话过来,叫汪子逸带本子过去和薛南妮办理离婚手续。汪子逸和薛南妮的一段婚姻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第十四节
时光如梭,一转眼七八年过去了,汪子逸仰头呆看着旧照片里的女人和孩子。是过去岁月里奢侈的温暖。只是这种温暖带着七八年的隔膜,让人生疏了,淡了、湮没了。
一股刺骨的冷风从窗子缝隙里吹刮进来,掀开了了窗帘子的一角,他缩了缩脖子,走到窗前朝窗外看,是无边延绵着的黑幕。他放下窗帘又走回椅子前。汪子逸来回在窗子和椅子间走着,父亲还没回来,这让他有几分焦躁。
哐啷一声院门响了,好像是汪子逸的父亲老汪回来了。
“怎么样?”果然听见他母亲在问。
“他娘的刘德海居然装肚子痛,不来!”
“那怎么办?”
“我叫了唰唰、猴子、田田三个。”
“他们三个不是村里的混混,容易打发么?”
“你蠢啊,他们还敢搞到我头上来!”
婆娘还要说什么。“哐……哐……哐。”院门响了。
“他们来了,你去开门。”老汪对婆娘说,自己拍拍身上的雪花沫,进屋去了。
听到外面敲门敲得急,老汪女人踮起小脚就往前跑,没有提防脚下天黑路滑,啪的摔倒在雪地里,她哎呦一声叫唤出来。老汪本来已经进门,忍不住回头大骂:“没有用的老东西,慌什么!”
老汪女人也不应声,忍着痛爬起来去开门。
大门吱的一声打开了,跳了进来一个矮胖子,是唰唰,嘴里嚷嚷道:“哎呀,好大的雪!”接着又进来二个。
“好冷!好冷!”三个人跑着进屋去了。
老汪已经迎了出来,每人给了一包烟。唰唰早看见那蓝莹莹的烟盒子,是软极芙蓉王,他接过烟嘻嘻一笑,一双眼滴溜溜的晃,他闻到了厨房里飘来的羊肉香。
“别的不多说,先办事,再喝酒。”老汪说。
猴子和田田朝唰唰看,唰唰满脸是笑,对老汪说:“那是规矩,先办事——您安排着。”
老汪领着三人往囡囡的房间里奔来,汪子逸听到动静早打开了门。
“子逸在家啊!”唰唰一双眼艳羡盯着汪子逸身上的名牌服装,他用手指轻轻地弹了弹衣服料子,讨好地说,“这衣服一定很贵吧。”
汪子逸勉强做出一个笑容嗯嗯应二声让他们进去。
“怎么还没有盖上。”老汪一进门就看见床上的囡囡还露着半个脑袋在被子外面,他走过去把雪白的被子拖了一下,盖住了囡囡的脸。
“汪书记,怎么弄?”唰唰问老汪。
“小孩子家的,不用棺木,外面有二口缸,合扣了就是。”老汪说。
“知道了。”唰唰说着用被裹了囡囡抱着往外走。
“猴子、田田去弄缸。”唰唰说。二人应声随唰唰出去了。老汪也跟着他们走了出去,又回头对汪子逸说:“你就不要去了,外面雪大。”老汪不说,汪子逸其实也没有动。
好一阵,汪子逸听到院子里哐啷一声闷响,院门已经关上了,院子里安静下来,风雪声在夜的静里已近一种疯狂。他隐隐听到母亲的哭声……“囡囡,不是奶奶心狠,奶奶照顾你这么多年,算对得起你了……只怪你命太苦,你娘又不管你,奶奶年纪大了也弄不动你,没有人来管你了,不如这样去了的好……”风搅合着把他母亲的声音传进房间来,淹没着又吞噬掉。他的心口不由得一阵痉挛。
囡囡被带走了,屋子里像被掏光了一样,一下子空荡荡的,他脑袋像被重重的钝击了一下,他觉得头很晕眩,一下子还想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眼里尽是囡囡用过的棉被、枕套、她的衣服,鞋子……满屋子都是囡囡的影子,包括墙上的那张旧照片。他呆滞地看着那张旧照片,眼光游离,一抹溜光从玻璃片上流下来,像一颗大的泪珠直滴到他脸上,他感到一种清凉的酸楚。
第十五节
刘德海那天晚上在被窝里对老婆郭小慧说:“你明天打电话给薛南妮吧,囡囡没了,她该知道。”
“我打电话干嘛,他们汪家自然会告诉她。”
“汪家告诉她,哼,你们女人的脑子就是幼稚。”
“那我们打电话告诉薛南妮,汪家知道了不又结了一层仇。再说,就是我表妹知道了又怎样。”
“你这人身上还有没有流着血,薛南妮可是你表妹,囡囡死得可有点不明不白。哎,你表妹也是糊涂,受汪子逸一时诱惑,嫁给他时还不到二十岁。”
“囡囡的事情那能怎样,还能有什么证据。还是少惹麻烦,我们生第二胎的事情还得找老汪。”
“不行。”刘德海固执地说。
郭小慧见他顽固不化,倒不和他争,把身子往他身上一紧,嘻嘻地在他耳边说:“我这几天身子懒,还有点挑嘴。爱吃酸的。”
刘德海呵呵地说:“想偷懒明着说,是不是怕过二天天晴了要洗被子衣服子类,躲搞卫生找个借口。”
郭小慧戳着他的脑袋说:“你真笨得像猪。他们不是说酸男辣女吗?”
刘德海一阵紧张,叫道:“什么,你真的怀上了?”又说:“要生个儿子,我爹交给我的任务我可就光荣地完成了。”
“你瞧你这腐朽的思想哦。”
“什么腐朽,有儿子才有根,这叫传宗接代,你女人家的懂什么。”
“哎呀,我真是服了你。”郭小慧说着又忍不住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你这种人。”
刘德海把手伸到郭小慧的腋窝里挠,一边笑着问:“我是那种人?那种人?”
“别挠,小心你儿子。”
刘德海赶紧松了手。
过一会,郭小慧说:“快过小年了,赶明儿你提几斤羊肉,抓二只鸡去汪书记家,算是给他家拜一个早年。过了年我们再去找他办理第二胎准生证时,说话容易些。”
“什么?这好几百元钱呢?呸,凭什么给他送,我们生第二胎是合乎条件的,他给我们办理是正当行事。”
“你傻啊,囡囡的事情他心里不是有一道坎吗?咱们趁过年……”
“不送!”刘德海打断老婆的话。
郭小慧见他是真的生气,便不再言语,心里另外筹谋。
第二天早上起来,雪还没有停,纷纷扬扬的雪花鹅毛似的一层层往地上堆,地上积了半尺厚的雪。刘德海吃过早饭,看看外面的大雪,对郭小慧说:“好大的雪,这雪来得急,后山林子里一定有兔子逮,我去带几只来,也好给你补养。”说着拿着什物出去了。
郭小慧眼见刘德海走远了,这才回转身来往鸡窝走去,抓了二只乌鸡,用绳子绑了翅膀,又到厨房的晾竹竿上取了一大块羊肉下来,吩咐女儿刘佳红看好屋子,提了羊肉和乌鸡出门朝老汪家走去。
风夹杂着雪,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所幸老汪家和郭小慧家隔得并不远,不过一里的路程。走过一块空地,就是汪家的菜园子,郭小慧穿过菜地,到了汪家后门。汪家今天大略还没有开过后门,门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沫。郭小慧用脚轻轻踢了二脚,喊道:“婶子,开门。”
开门的却是老汪。见到郭小慧先是一惊,看见她手上提着沉沉的礼物,马上绽开笑脸说:“他侄女来啦。”
郭小慧进去才知道只有老汪一人在家。就问:“婶子呢?”
“她去城里了,我家汪子逸又买了新房,接他娘过去看看。”
老汪一边说,一边把二只乌鸡放进鸡笼里,又把大块的羊肉挂到屋�的钉子上。屋梁上已经黑压压的挂了几排熏肉。
“坐,坐。”老汪笑嘻嘻的说,转身去厨房倒茶。
郭小慧却只站在阶梯上,并不进去。
老汪端了茶出来递给郭小慧,郭小慧伸了手去接茶。老汪似无心在她手上摸了一下,郭小慧本能地缩了一下手,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郭小慧呀的一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片,老汪顺着她弯腰也去捡,整个人却伏在她背上,脸贴到她耳边说:“小慧不要紧,我来捡。”
郭小慧羞愤不已,一扭腰身躲开,忍着气说:“汪书记,那我先走了。”疾步往外走。老汪丢了手中的碎片,紧赶上去抓她的手臂往怀里拖,一边说:“坐坐再走。”一张脸直往她脸上拱。
老汪人高马大,郭小慧根本挣扎不掉,只得哀求说:“汪书记,别这样,让人看见了不好。”
“这里除了你和我,哪里有什么外人。”一边说着就要往屋子里拖。郭小慧竭力抵抗着。二人正扭在一起,忽然�的一声院门被什么重重叩击了一下。老汪吓了一跳,松开双手对着门大喊:“谁?”外面是一阵急促的风雪声。
郭小慧趁机逃开,老汪比她更快,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臂,郭小慧挣脱不掉,激愤之中也不去想那么多,右手捡了地上的一块碎片,狠狠地在老汪手背上剜了一下,老汪哇的惨叫一声,痛得松开手。郭小慧迅速跑到院门前打开门往外跑,不提防一只脚踢在门槛上,扑的倒在雪地里。一只大手提着她的衣服后领子把她提起来。
老汪的手被郭小慧剜出一道很深血口疼痛难忍,不禁怒火中烧,见她跌倒在门外,就要追出去对付她。忽然看见院门边一截绿色的军大衣,惊得止了步。他不用看知道那人定是唰唰无疑。此时,老汪心里实在有几分忌惮他。他悄悄地回身躲进屋子里。
郭小慧正面扑向雪地里,被唰唰提了起来,眉毛头发脸上沾满了雪沫,脸又冻的通红,像一枝堆雪的红梅,美艳至极。唰唰心想怪不得老汪这头色驴要起色心,这刘德海的婆娘果然漂亮。
郭小慧晕乎乎地被唰唰提起来,看见唰唰微微含笑的脸,一脸戏谑之意,有些着恼,也不去理他,提脚就走,忽然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她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唰唰说:“怎么,我就那么讨厌吗?刚才可是我保了你的贞洁,而且,我还想和你有一段好交易呢。”
郭小慧横他一眼,冷着脸又往前走。
唰唰在她身后说:“不信吗?这可关系着你家将来的命运。”
郭小慧嗤嗤冷笑,说:“什么话,耸言危听。”
“你家就要触霉头了。”
“你家才触霉头呢。”郭小慧不想和他纠缠,加紧脚步往前走。
第十六节
“我才不是骂人的话。我说的是真话。”唰唰一点也不生气,仍笑嘻嘻地说。
郭小慧只当他说疯话,不去理睬,只管往前走。
“喂,你真不信,你家可就惨了。”
郭小慧听到这句,生了疑惑,说:“什么屁,只管放。”
唰唰走前二步,朝老汪家院子看了看,才低声说:“老汪三天前,把囡囡葬你家门前了。”
“什么,我并不信。”郭小慧朝自家屋子前看去,白雪茫茫的一遍,什么也没有。
“嘿,这不下着这么大的雪吗,都半尺来厚呢,什么掩盖不住。过几天等到天一晴,什么都显出来了,不过那时便是过年的时机了,立个坟头在家前过年,你看,这往下一年该多晦气。”
“你胡说什么,我并没有看见。”
“我带你去看。”那时唰唰和郭小慧已经走到老汪的后菜园子旁。唰唰横过篱笆,几步走到一个雪包前,说:“你看,就是这里。”
郭小慧也跟着横过去,走到雪包前仔细一看,厚厚的雪绒被下露出一些褐色的新泥土来,还有一些零碎的鞭炮红纸屑,显然是一个新坟包。正对着她家的堂屋,相距不过半里路的路程。她的心猛然下挫,道:“老汪,这老猪狗。”
“嘿,怎样?我没有骗你吧。”唰唰看她脸色黑沉,知道她一定很生气。又说:“你是想着告诉你家刘德海吧。可你家刘德海那个脾性,要他知道这事,连着老狗调戏你的事,二件事并一块,不要了那老汪的命才怪呢,要了老狗的命你们自然是痛快了,可是这是个法律社会,凡事都讲法律的,你想你家刘德海还能保住命吗?不能,对吧,就算是杀老狗事出有因,也会判个无期什么的,那你们家不就完了吗?”
“依你那要怎样?”郭小慧真无了主意。
“你们家的事情,我怎么好插手,我做得最多的就是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对吧。”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好人,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尽管说出来。”
“哎呀,你如果真的一定要请我给你出谋划策呢,我还真的有一个人不知鬼不觉得好主意,不仅能解你之忧,还能保证不留下尾巴。”
“少胡扯,快点说。”
“你请我,我今晚就会喊上田田和猴子来,我们三个半夜里一起把它移走了,再堆一堆假土让老汪家看不出来,你觉得这办法妙不妙,如果你不请我,你家刘德海自己干,也得喊上二个人帮忙才弄得走,你想想,这个村还有谁敢和老汪逆天而行。而且,这样的事情无论你出多少钱,一般人也根本不会做。”
“请你,你的条件呢?”
“你给我们六千块劳务费,风险费……等等。”
郭小慧觉得腹部又隐隐作痛,她苦着眉头说:“六千,太多了点吧。”
“不多,你看这千年一场的大雪下得这么厚,晚上多冷啊,还得守到半夜才能干,你那时和你家刘德海抱在被窝里做美梦,我们冒着大风雪替你家驱魔去灾。”
“可是,我家没有那么多现金,现在这么大雪要去镇上银行取钱也来不及。”郭小慧觉得腹部越来越痛,她大口地喘着气说:“我家还有三千现金,给你们吧。”
唰唰鼠眼一转,笑着说:“好吧,乡里乡亲的,帮忙是应该的,就三千好了。”他看郭小慧面色不好,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愿意久纠缠了。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过小慧家门前。
郭小慧忽然回过头来问:“你怎么会去老汪家,是不是一直跟着我?”
唰唰嘿嘿一笑不言语。
郭小慧自然明白了,但是,眼前也别无他法。她有点恨恨地对他说:“你就站在屋角下,别叫我女儿看见了。”
郭小慧从屋子里取了钱给唰唰。唰唰也不清点,拿着钱看四下无人,飞也似的走了。
郭小慧进到屋子里,只觉得肚子一阵奇痛,什么东西直往下坠,她赶紧跑到厕所里,早已垮塌下一坨血肉,她小产了。她想起唰唰说的话,心里觉得一阵害怕。她庆幸自己舍得那免灾去祸的三千元。孩子以后还可以再怀上,她忽然是那么地盼望黑夜的到来。
第十七节
下午,刘德海提着几只打来得野兔子兴头头地回家,看见郭小慧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心里一个激灵,郭小慧说自己不小心在天井里滑了一跤,流产了,刘德海开始有点生气,怨她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呢。”一想到可能是个儿子,他就说不出的伤心。
吃过晚饭,刘德海鼓足精神去鸡窝给食物,点点发现少了二只乌鸡。他问郭小慧,她只说不知道。难道是着了贼,这一阵村里偷鸡打狗的闹得凶,搞得人人自危。他想起前几天邻居张强家一夜之间丢了所有的熏腊肉,那可是一二千元的备年货。他赶紧去看厨房里的熏腊肉。点来点去少了最大的一块羊肉。不好,着贼了。他想起厨房柜子底下不是还藏着三千元钱么,他用手去掏,怎么也掏不到,后来他把碗柜转了一个方向再弯腰去掏,什么也没有了,哎呀,真的着贼了。他跑去告诉郭小慧,郭小慧躺在床上,懒懒的懒得理他。一天之间忽然发生这么多少事情,真的是很蹊跷,他想问郭小慧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看看妻子苍白无血的脸又不忍心。只觉一股沧桑郁闷之气闷在心里回转着,越转越痛,他实在忍不住伤心,一个人蹲在院子的天井里,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了一场。五岁的刘佳红看着妈妈躺在床上暗自流泪,已经忍不住要哭,当她看到庞然大物一样的父亲在天井里嚎啕大哭时,觉得真的是一件太恐怖的事情,也站在一边放开嗓子大哭起来。
到了晚上,刘德海睡不着,长吁短叹的在床上翻转。郭小慧被他弄得加心烦,骂他二句。刘德海也不计较,他心疼老婆才流产,不忍心烦她,反正睡不着,就穿了棉大衣起身下床。拿了手电想出去查看。外面的风雪一点都没有停,他走到门前扶了扶门栓,突然,一道细细的光亮晃过他的眼睛,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眼花,再贴近门缝去看,没错,外面果然有光亮,在雪地里格外的光亮耀眼。
是贼。他心里突突的跳,他悄悄熄了手电,小心打开门,关好了才小心翼翼地朝那边走过去。
那束光亮是在老汪家的后菜园子里。好像是三个人,他们在雪地里挖掘着什么,三人全心挖掘,根本没有想到这时有人盯上了他们。
断断续续的对话被风传过来。
一个声音说:“唰哥好眼福,上午瞧了一场好床戏,可惜我和猴子不在,没有看着。”
唰唰说:“什么好床戏,眼看老汪要得逞了,嘿嘿,要不是老子及时赶到,刘德海老婆可能还是要吃亏了。不过那婆娘真够泼辣的,拿瓦片一下子划拉了老狗好长一道血口子。”
刘德海听到这句脑里轰隆一声,只觉得一颗心蹦跳得厉害。他沉住气,听他们再说出什么惊天的话来。
一个说:“我们一晚上弄三千元也值,虽然这大雪天有点冷。”刘德海仔细辨别,好像是村里的小混混田田的声音。
另一人像是猴子的声音,说:“这桩生意小了点,一人才一千。还不够我一晚上输的。”刘德海听不出所有原来,但是,听他们说三千一千的倒用了心。
“别贪,二个小时的事情,弄一千够了。”是唰唰的声音。
另外一个附和说:“那是,那是。要不是老汪缺德,要我们把死人葬在人家屋子前,我们这一千还挣不到呢。”
唰唰说:“只可怜了刘德海的老婆被劫财劫色。”
他们三个把一口缸用绳子绑了,摇摇晃晃立起身来要抬走。
刘德海那时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一种意念指使着他冲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个身影就是一脚,嘴里骂着:“你们这群猪狗,丧尽天良的畜生,你们会被天打雷劈的。”
三人只管得意,全没有想到这时刘德海什么时候近到他们面前。被刘德海这样一唬,吓得绳子差点滑了。
“糟糕。”唰唰喊一声。“会出事的,快跑。”三人慌慌张张跑了。
刘德海却不再理会他们,人早已经冲到老汪屋子的后门前,嘭嘭就是几脚,高喊着:“汪白耕,你这条老狗,老子劈了你。”他人在盛怒之中,力气特别大,几脚就把木门硬生生地踢开了,一边叫骂着冲进去了。
老汪在睡房里睡得迷迷糊糊,隐隐约约觉着有人踢门,也不知道是前门还是后门,又听到喊他的名字,他慌慌张张起来穿了棉大衣开灯出来看。
刘德海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迎面遇着老汪。刘德海扑过去,噗噗就是一阵猛砍,老汪还没有弄清楚什么事,他高大巍峨的身躯就颓然倒下了。
第十七节
郭小慧睡得并不安稳,半夜感觉好像刘德海起床了,半天没有回来,心中疑惑,便打开床边的灯,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刘德海身影。她心中一个激灵:“不好!”郭小慧赶紧起床,屋外隐约有吵闹的声音,她打开门,一阵冷风扑过来,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刘德海——”她对着风雪里着急喊。
等郭小慧赶过去找刘德海的时候,汪白耕已经躺在地上了。
第二天,刘德海被公安带走了。
唰唰、田田、猴子三人躲在人群里看热闹,他们看着郭小慧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哭得死去活来,他们三个情不自禁往人群背后躲闪,真希望郭小慧就这样晕过去不要再醒来,她一旦醒过来把他们三个得牵扯进去……
汪子逸接到他父亲出事的电话接着往回赶。汪白耕虽然是村里的书记,但是出了这样的丑事只能低调完事。
汪子逸垂头坐在院子里的天井里,冬天的太阳斜斜照进院子里,汪白耕已经下葬三天了,村子里仍议论纷纷,他不得不守院门紧闭,守着他母亲。至从出事,他母亲老汪婆子疯疯癫癫有些不正常了,嘴里一直念念叨叨,一会儿汪白耕,一会儿囡囡,七十多岁的人了……这结局让汪子逸心灰意冷,梁樱子多次打来电话说工地上事情繁多,催促他快点回城,他只说等等。
那天,梁樱子忽然回到乡下。
“你怎么来了?”他问。
“不放心你。”她笑,见汪子逸没说话,又低低地说: “你不在,怪想你的。”
他淡淡一笑:“你不是有丈夫吗?”
她被他这样说,有如吐了一口唾沫在她脸上,她只当他心情不好,也不计较。
眼见天渐渐暗下来,梁樱子说:“你和你妈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做饭去。”汪子逸懒懒坐在那张藤椅子上没吱声。
吃过饭,梁樱子安顿好他母亲,汪子逸一直没怎么说话。
“休息吧。我看你面色憔悴,一定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我刚才看见那只景泰蓝的花瓶还在,这么多年了?”梁樱子在黑暗中问。
“为什么送我那么珍贵的景泰蓝花瓶。”
“因为你在我心里的分量。”
“如果我在你心里真的有那么珍贵,我和你早该结婚生子了。”汪子逸支起身子,打开灯,去拿抽屉里的烟盒子。
“该死,这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梁樱子嘻嘻笑着直把粉白的一张脸往被子里缩。
汪子逸点燃一支烟,吸一口,缓缓吐出一个个烟圈圈,在空中像群魔会舞,他看了一会,淡淡一笑,说:“你或许可以在灯光下给我看一下你性感的身体。”
梁樱子推了脖颈的被子,笑道:“你这话轻佻,像窑子里的男人。”
汪子逸把剩余半截烟头按在雪白的烟灰缸里,回头对她冷笑着说:“你本不是我老婆。”
梁樱子被汪子逸的话呛住了,好像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里说出来似的,她仰脸看着汪子逸,可是汪子逸脸被蓝色的烟雾遮住了,那些烟雾舞得厉害,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她看见他露着的半边脸在米白的灯光下,白泥石膏像一样沉静得厉害,而掩在烟雾里的半边脸鬼魅得像青面獠牙的恶鬼,疯狂地笑着……笑着……她一阵骇悸,勉强说:“我们原本是相爱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话,这会影响我们的气氛,对吧。”他伸出粗壮的臂膀,一把抱住梁樱子的身体。梁樱子挣扎了一下,想推开他俯下的宽阔巨大的身体,秃鹰一样俯就下来,毫无用处,汪子逸太有力了,她根本推不动他,他恣肆地在她身上消磨起时间里的光艳。
梁樱子不再挣扎,身体僵直地挺着,艳尸一样。
汪子逸吻着她的唇,微笑着把她眼角的一滴泪轻轻擦了,嘲弄一般语气却尽显温柔地问:“樱,怎么了?”
梁樱子猛然推开他,从他身体下挣脱出来,赤条条地跳下床,一件件的把她的衣服找了,迅速穿好,又抹了抹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言不发的背上包,也不朝他看,甩门而去。汪子逸也不阻拦她,看着她的背影轰然一声消失在门后面……
他低头看着自己坐着的影子被灯光撂掼到了地上,跌痛了,蜷缩着,他内心一个很荒诞的声音哈哈大笑着,苍凉——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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